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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明章草书风的转变
发布时间:2018-07-31       阅读次数: 28613
        元代书法,在赵孟頫复古主张的倡导下,章草书体得以复兴,以至形成了众书家广泛学习章草的时代风气,文人书家在今体楷、行、草书的创作中时常出现带有章草意味的笔画和写法,形成了一种章、今书体的自然融合,大大增加了今体书的审美内涵。经元末书家的传承,此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明代中期以前。从某种程度上讲,明代初期的书法审美思想和书法面貌是在元人已有基础上的延伸。宋克就是由元入明并在章草书创作上取得成就的大家。他不仅把章草作为专攻的书体,更把元人所开创的章、今合体的创作手法推向了极致。与其师祖康里子山把章草与行草完美糅合的手法有所不同的是,他把章草与狂草进行了融会和再创造,在用笔上更增加了丰富的技巧元素,神采上则夸张了狂草的磅礴气势,点画上饰以章草波磔的高古,使他的草书独具个人面貌。同时,他在章草上的成就对其他书家影响深远,促进了明代章草的兴盛和发展。明永乐十九年(1421年)中进士的黄卓,在其草书李白《将进酒》后用章草作跋,其手法面貌一如元人的固有格调。总之,这一时期的章草面貌还仍然具有妍丽流美的元人章草遗风。从严格意义上说,这或许只是对章草典型点画形貌的借鉴与活用,并不是章草内在古意对草书线质与体势的全面渗透。这在明人对章草的论述中可见一斑。
        明唐文凤《梧冈集》卷七:“草法自史游作《急就》、《凡将》等章,犹有浑朴气,备篆隶体。我们知道,元人写章草是师法刻帖的,加之赵孟頫个人书风平正软媚的影响,自然不可能达到章草所含有“浑朴气”和“备篆隶体”的审美内蕴,这是由时代局限所造成的。从明汤临初《书指》对宋克章草的批评中更可见出这种言外之意:
       《急就》为古人绝学,至本朝唯宋仲温以此得名,甚自矜重,秘惜其法,不以语人。今观其书,作意太过,乏古人不尽之味,盖《急就》中之颠、素也。
        上述所指宋克缺乏的“古人不尽之味”或许就是章草固有的“浑朴气”和“备篆隶体”的古质。他接着又说:
         盖八分体本简古,故运笔欲得疏畅。《急就》之法,萌芽于此。既作《急就》,则已浸淫草书,必须收敛斩截,便易痛快,使有苍然之色,不待倾侧牵引以为奇也。不然,则直作近草可耳。
        汤氏对章草的认识重在溯本求源,上追八分书,以求简古疏畅,作章草则不以牵引为奇,要“收敛斩截,便易痛快”,具“苍然之色”。从这些论述中我们分明感受到,当时书家对章草的认识理解已发生了转变,即从表象化的意取转向对章草深层的审美古质的追求。
        明代中期的草书大家祝允明的章草《长门赋》、《闲情赋》等作品或可表现出这种变化。他对章草有独到的理解:“章草须有古意乃佳,下笔要重,亦如真书,点画明净,有墙壁,有间架,学者当以索靖、张芝、皇象、韦诞、《月仪帖》、《八月帖》、《急就章》为模范也。”
      《长门赋》是祝允明六十三岁应姻亲沈则山之请而书的六体诗卷中的章草部分,此作以古代章草名帖为基,但又不亦步亦趋于某一帖的面貌,而是博采众长,融会贯通,既有别于赵、邓、康里、宋克诸家的章草面貌,又存有章草的古意。下笔处决不纤弱,斩截有力,点画明净爽洁。笔画间不刻意连带,当连则连,有时则以断为连,气韵颇为高古。特别是在单字的字势组合上,与元代诸家略带平正板滞有所不同,强化字型组合的欹侧错落,加大字内字外空间的变化,使得整体章法疏朗空灵。其他的章草刻帖《闲情赋》、《书述》等也同样具有这样的特点。祝允明对章草古意的深层认识直接影响到他的草书创作,如《赤壁赋》、《箜篌引》等作品,在笔画的处理上常以大量的点代替,打乱连带的用笔,以断为连,体现出章草飘摇洒落的古韵气息。
       “明代后期,帖学书法出现了一个尚古变法的高潮,涌现了徐渭、张瑞图、邢侗、倪元璐、黄道周、王铎等一大批既重晋唐传统又兼采篆籀隶分古意,同时又能有突出的个性创造的浪漫主义书家群体。这一批书家没有程式化地沿袭鍾、王体貌,而是得其意趣、神理,在其书法精神与形质中均内涵篆隶高古之意。” 随着“篆隶笔意”书法观念的日益深入,书家的审美思想发生了深层的变化,特别是真、行、草书的创作发生了由重外象到重内质的审美转型。当然,这种观念也直接影响到对章草书美的理解和创作。
         明汪砢玉云:“况章草之来,作于科斗籀篆。观其运笔圆转,用意深妙,乌有不通籀篆而能学者哉。”可见,要想真正写好章草,必须要通籀篆,籀篆是章草的源头所在。赵宧光更是不遗余力地宣扬写草书必须先写章草的书学理念:
        真不知篆,草不知章,隶不知古而妄作妄议,皆盲儿也。

        学章草书,多入粗俗险怪诸恶道,然草书之所必由也。

        作草祖章,便无苦气,挑剔最忌苦气,稍用章法,此病自远。
         随后的书家写章草,尤其注重对线条内在古质的追求。邢侗的有件章草临作《豹奴帖》颇有意味,他改变了原尺牍的固有章法,变成了条幅式的创作形式。字径放大以后,用笔的力度加大,笔锋的绞动幅度也随之加强,线条变得苍茫厚重。它除了点画上具有章草的磔画形态以外,字形还带有明显的圆转之势,方圆结合,体现了章草中篆隶书的古质内涵。
         徐渭对章草也多有吸取,其《评字》曰:“吾学索靖书,虽梗概亦不得。然人并以章草视之,不知章稍逸而近分,索则超而仿篆。”徐渭的行草书中含有浓重的隶书体势和章草的点画特征,难怪会被人“并以章草视之”。他解释章索之间的不同,分明表示他对篆隶笔意的重视。从墨迹《自书诗卷》可以看出,他的章草并非刻意模拟索靖,而是把章草和隶书的笔意融进行书中,化合出篆隶书的线条内质,从而形成爽劲飘逸的风格。
         晚明的黄道周人品书品俱佳,清人秦祖永评其书法“行草笔意离奇超妙,深得二王神髓”。从他的小楷和行草书作品中尤能显见出他对锺王楷书,右军行草书,索靖、皇象章草的吸收和化合。他在《书品论》中就多有论说章草之语:“楷法初带八分,以章草《急就》中端的者为准。《曹孝女碑》有一二处似《急就》,只此通于古今,余或远于同文耳。”“草书以欧阳询初集右军《千文》为第一,怀素最下。章草晋魏以下无复佳者,张廙、陆云所存不多。时人唯有云间周思兼备臻妙旨,今久不可得。吾乡谢光彝章草亦足名家,晋江黄大司马时亦为之,然多葛龚,不尽公手。黄氏对章草的理解和融合借用,表现在行草书创作上,具有两大特色:一是融汇了章草的用笔体势,取法高古朴茂;二是在章法的形式处理上,单字压扁且拉近字间距离,增大行间距离,既重结字的欹侧俯仰,又使字与字之间连绵茂结,从而使他的整体书法面貌避免了前代书风纤弱颓靡的习气,形成了遒媚浑深的风格气象。另外,黄道周不仅自己对章草的吸收变通倾注了心思,还直接影响了他的学生洪思学写章草。“洪思,字阿士,龙溪人,年十三随其父游黄石斋之门,……作章草甚佳。”
         明代书家陈芹,字子野,南京人。《詹氏小辨》评其写章草亦斐然。他的章草有《自书诗卷》,表现出与古章草和元代章草迥异的风格面目。具体说来,其风格特点与祝允明《长门赋》大体相近,虽为章草体式,但不作明显的波磔,只是意到而已,字型典雅含蓄,自然流畅。
         八大山人所书《月仪帖》在众多同时期的章草中,风格独具,古意盎然。它的用笔与西晋《平复帖》极相近,笔笔厚重富有篆意。他以绘画的独特审美眼光安排结字造型,字内善于留以大块空白,疏密对比,整体字态空灵,富有画意。
         王铎的传世草书中很少有章草作品,其《草书诗卷》一改以往跌宕起伏、飘逸超迈的“二王”法度,大量参以章草的用笔意态,字与字有意断开,波磔点画的穿插运用使得整体的书写节奏变得轻松洒脱,字势摇曳多姿,单字的长型和字间的挪让排列又使得行气流畅贯通,既有章草的笔画特点,又有今草的整体气韵,手法极其巧妙。
        总之,章草发展到晚明这一时期,由于受“篆隶笔意”书法观念的深入影响,书家普遍重视篆隶书体对草书线条质感的重要性,在章草的用笔中更加重了对篆隶笔意的追求。同时,在点画上打破了元人一味强调波磔笔画的惯式,含蓄自然,线条浑厚而古朴,结体自然稚拙,含有苍茫简约的古质和美感,表现为异于元人风格特征的章草新书风。